牙买加体系抛弃了人类千年货币制度安排

牙买加体系有时被称为布雷顿森林体系Ⅱ，但它和前任关系不大，它是一个全新的制度安排：信用货币体系。它如果说之前货币制度都会锚定某个商品的话，这种货币制度则完全靠信用。你相信一种货币，是因为你相信花掉它之前不会显著贬值，当然如能升值就更好了，但这种制度下各国央行极力避免的。可以说，它终结了人类使用几千年的各种锚定货币制度，划时代意义不是一点半点。

牙买加体系除把黄金请出货币神殿外，还包括汇率浮动。这在之前货币体系安排中也是不可想象的。如果把一个国家比作一座大船，那么货币是把大船零部件联系起来的纽带，如果它的价值不停变化，这艘大船肯定不停晃动，这谁受得了？！所以大萧条以后大家宁愿把整个金融体系都冻结，也没想过要建立一种浮动汇率制度。在年美国单方面关闭黄金兑换窗口后，-年主要工业国围绕固定汇率制度探讨了各种替代运行机制，但最终都取得各方同意，所以牙买加体系让浮动汇率浮动起来属无奈之举。

一旦取消黄金可兑换关系，货币可兑换和浮动汇率实际上将形成一个对偶，它俩要么都不出现，要么必然会同时出现。先说第一种情形，可兑换为何会导致浮动汇率？只要货币可兑换，那么就会通过交易形成两种货币的比价关系，而这种比较关系肯定难以固定，因为决定汇价的因素太多，如果人为固定下来就会形成套利空间，持续的套利就会让这种固定汇率制度安排崩溃。第二种情形，为何实施浮动汇率就要保证可兑换呢？汇率浮动是直接调整千百万主体利益，不能保证兑换的调整显然就是耍流氓，当然不是没国家这么耍过，如阿根廷就强制国内居民按官定汇价结汇，但正常结汇价应该交由市场决定，这样至少能做到让大家可接受。

作为一种纯信用体系安排，当初大家并未预想到它能运转这么久和这么好，反而是这种崩溃预言，这是任何新鲜事物都会面临的挑战。它之所以取得成功，应该和如下两个因素有关：

第一，美联储确立反通胀信誉。货币独占性特点决定只能有一种货币作为核心，从牙买加体系确立之日看它最可能是美元，但如果美元不能取得大家信任，而是持续像年代那样贬值，那这种体系就很难运转了。幸好，美联储在年代初有效控制了通胀，并确立了反通胀的政策框架。当然，也不是美联储多么高明，年代持续高通胀让通胀预期不断增强，任何政策宽松都会导致物价提前跳涨，对冲掉政策宽松效果，美联储最终只好通过紧缩改变预期。普通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，央妈们不怕通胀但怕通胀预期。在美联储确立的反通胀信誉后，牙买加体系就有了转入良性轨道的基础。

第二，有默默做贡献的东亚。信用货币的关键是要有人相信它，只有人们都相信它有价值，愿意使用使用它、储存它，它才真有价值。布雷顿森林体系终结是因为西欧不再无条件信任美元，但是东亚就不一样了，这个地区人口众多，潜力巨大，缺乏做出系统性机制性安排的习惯和经验，它要融入世界没有太多选择。早在英镑体系下，日本就愿意把黄金存放伦敦，因为相比黄金实物存款可以获得利息，后来它也愿意把黄金存放美国，这些财产在美日战争前被没收了。直到年史密斯协议，日本都很不情愿提高汇率，因为这样会加大出口难度，后来在广场协议逼迫下它才大幅升值。不喜欢升值的背后就是喜欢无条件喜欢美元。应该是日本及其他东亚国家持续无条件接纳美元，不断赋予美元真实价值，对牙买加体系运转功不可没。

直到年卢浮宫协议，西方巨头还按照思维定式干预全球汇率，但近三十多年，主要经济体之间的货币协商都省了，体系运转全靠默契。现在对全球汇率影响最大的政策变量，可能就是美国财政部每半年发布的各国汇率评估报告，它的结论经常是大家整体相安无事，偶尔对少数国家（通常是东亚经济体）外汇储备增长太快、干预汇率等提出批评，意思说你别存我们美元太多了。

相比之前金本位，牙买加体系实现了更大的货币弹性。金本位制下黄金自身的有限性，以及部分准备金制度导致全球金融危机周期性发生，很大程度上也限制了它对全球资源的容纳和动员能力。牙买加体系作为一种信用货币制度安排完全不受约束，美国作为货币发行国具有货币扩张的内在冲动，但为了防通胀又不得不有所收敛，同时全球市场足够大，发出去的货币总能被吸收掉，到美国反通胀的时候还容易发生全球美元紧缩，美国隐隐发笑，这就是承担全球本位货币所具有的魔力，就像之前经常发生的黄金短缺和争夺一样。美国交替使用放水和本位魔力两手工具，确保了全球的奇妙平衡，既实现了自身利益，也扩张了纳入全球经济体系的疆界。